有时，向朋友介绍某个人，朋友会感兴趣地问：是你的同学吗？我愣了一下，淡然地说，不是，是朋友。同学这个词似乎离我有些距离，在我的交往中很少提及。
懵懂时光悄流逝
初中毕业去咸阳读中专，因为人小，外出消费我从来付不了钱，顺理成章地占了不少被称为哥哥姐姐的乡友们的便宜。云哥、莲姐和他是结拜的李氏三兄妹，来自云贵川三省。乡友莲姐怕拥挤在我身旁那些男生打我的坏主意，强行把我拉入他们这个小团体，成为他们共同的妹妹。
每个周六放学后，我们就相约去校外吃饭、逛公园、看通宵电影。我们学校在咸阳城边上，每次都是从几条小街七弯八拐地穿行到市中心。有时，四个人走成一排，兴之所至地吹着散牛。更多时候，云哥和莲姐走在前面，我和他走在后面，晃眼一看，常被人当成两对恋人。他负起活跃气氛的职责，常问我一些很幼稚的问题，讲一些我不太感兴趣的话题或无法引我发笑的笑话。到后来，许是实在没什么可讲的了，他就讲他的初恋和正在进行的恋情。我从礼貌礼节的角度出发，很配合情节地嗯嗯啊啊，真心希望他把我当成一无所知的妹妹。有一次，我热情地给他当参谋，和他一起买了件大红色的风衣，寄给他当时的女朋友。
每次和他们走在那几条小街上，我的心里都会有所触动，都感到岁月温馨静谧的美好，心想以后一定写篇小说，名字就叫《四人巷》。和许多安排好细节、架构好故事情节的散文、小说一样，这篇文章终究没有动笔，遗憾地搁浅在岁月的沙滩上。
我小时候爱吃糖，读初二就开始了补龋齿的悲惨生涯。在那短暂的一年时光里，印象最深的是寒雨冷风或冰天雪地的恶劣天气，他们一次次陪我去补龋齿。我对麻醉不敏感，每次都痛得眼泪止不住地滚滚而流。莲姐在一旁心疼地说，太疼了就哭啊，女孩流泪不是罪！他则在一旁焦急地团团乱转，恨不能代替我的疼痛。我要喝一段时间的稀饭才能吃东西，每次补牙后，他们吃着饺子或包子、肉夹馍等食物，总是愧疚地看着我，为我不能享受他们的美味而自责，从不在我面前吃水果零食。
快毕业时他有些焦躁，反复问我：以后我可以到学校来看你吗？你路过贵州会去看我吗？我点点头，肯定地说，路过贵州时，如果时间允许，我一定去看他。他又问，三年后你毕业时，可以专程来看看我吗？我想了一下说，毕业后等待分工有一段空闲时间，应该可以去看他。他心满意足地笑了，似乎我许下的诺言一定会实现，却没注意到，我是个说完就忘记的主儿。他在我的留言册上写了一首诗，说已知缺少一种误会。其实，对于绝大多数人，在第一次交往时，我就给他们划定了范围，他们很难突破那个界线进行咸鱼翻身。这误会不是缺少的，是我一直在躲避的。
他们离校时，我去火车站送别。暴雨使某些路段塌方，火车停开了三天，这一天车上特别拥挤。他们乘坐的重庆车在咸阳站没有打开车门，云哥趁一个旅客开窗买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进车内，伸手来拉莲姐。那个旅客发现了，用手推搡云哥，想把车窗关起来。云哥坚决不让那个旅客关窗，三两下就把莲姐拉了进去，又伸手来拉他。那个旅客见阻止不了他们，伸手拿起小桌上的啤酒瓶，重重向云哥头上砸去。他终于爬进车内，云哥头上却淌下几股鲜血。我嚎啕大哭起来——那人怎么下得了手啊！都是同车人，竟然把云哥打成那样！他们在忙乱中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以为我是因为他们离开孤独无助而痛哭。云哥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安慰我说没事，不要哭，他们到家就给我写信。我指着云哥的头提醒他们赶紧包扎，遗憾人声鼎沸，我的声音还没到达他们那儿，火车就缓缓离开了。
祖孙三代来接机
年春天我去丝绸之路旅游，行程上在西安逗留两天。我联系在西安工作的同学，看他们能不能抽时间见一面？同学们听说我要回去都欢欣雀跃，不仅西安、咸阳的，其他地市能够联系上的，都说要来看看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加入班级QQ群，一有空就和他们闲聊。我的行程尚未确定，我们已经在群里聊得很欢了。
我从宣威出发去昆明坐飞机那天早晨，西安的同学打电话来，说要到咸阳国际机场接我。我再三解释说不用，我们是集体行动，旅游大巴会直接送我们到入住的酒店。他们又说等我吃晚饭，我说晚饭酒店里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饭后聚聚就行。他们说不管我几点到，他们都点好菜等着我，如果我感到劳累不想外出，他们来我入住的酒店预订晚餐。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能是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真心感谢他们抬爱。
临上飞机前，一个在咸阳工作的女同学打电话来，说要来接机。我告诉她不必这么客气，她说这几天忙，明天不一定能去西安看我，能够在机场见一面也是好的。我说忙就不用惦记见面的事了，以后应该还有机会。她说今天是星期六，刚好闲着没事，可以专程到机场来见见我。飞机起飞前，她打电话来说在机场出口处等着我，让我一下飞机就给她打电话。
那天阴雨连绵，飞机晚点一个多小时。下飞机来刚打开手机，就听到咸阳女同学急切的声音，说她和老公到好半天了，在出口处等着我。然后收到几条短信，西安的同学说他们在酒店的雅座里点好了菜，问我几点可以抵达？我们这个大旅游团有43人，同行的大姐急急地推着我的肩膀说，你赶快出去见同学，我去帮你取行李。
这一对夫妇都是我的同班同学，见面自然很激动。我问候了男同学，拥抱了女同学，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们的女儿也来，礼貌地叫我阿姨；女同学的母亲也来，慈爱地看着我笑，亲切地称呼我闺女。偶一回头，看见同伴们全都看着我和同学，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显然比我更激动。女同学紧紧抱着我，从头到脚打量着，感慨地说，18年了，你终于回来了！让我看看，变成熟、稳重了！男同学眉开眼笑地站在一旁，用陕西腔浓重的普通话向我问候。
一家四口人竭力邀请我去他们家，说明天早上或晚饭后由男同学开车送我去西安的酒店。我谢绝他们的好意，告诉他们西安有一群人等着，并翻出短信来让他们看。女同学面露窘色地说，我把女儿和母亲带来，一是她们经常听着我念叨，很想见见你；二是在我们夫妇无法劝说你的情况下，希望你看在我母亲和女儿的面上，去我家坐坐，吃顿饭，最好能够住上一晚！我为难地看着他们，一再道歉，说无法留下来。
小姑娘羞涩地说，阿姨，你不要辜负我父母的一片好意，他们真的很喜欢你，我们都非常希望你能去我家！我说，好孩子，你将来有机会去云南旅游，一定来阿姨家做客！老人家也凑过来说，闺女，看在你叫我阿姨的份上，就去我家吧！我心情万分激动，还是只能对他们说对不起，西安的同学等了我很长时间。在我心里，先来后到有着严格的秩序，西安的同学是提前谋划好为我接风洗尘的，而他们一家人是临时兴起跑来接机的，我只能负他们而不能负西安的同学。
同伴包括领队都劝我跟着这老少一家四口去，说这也算最高级别、国家元首级的接机了，我不能辜负了人家祖孙三代的一片好意，明天早上再来酒店找他们归队。替我取行李那位大姐急急把背包递给我，看着我背上背包就和同学一家人挥手说再见，所有同伴都大惊失色、困惑不解，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在旅游大巴上坐下来，同学一家人还在劝说我和他们一起去咸阳，说马上订好餐馆，我们到达坐下就可以吃饭。我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一再说不能让西安的同学空等着。
车一发动，待恋恋不舍的同学一家人转身离去，全车的人就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我来：你怎么不懂人情世故啊？人家祖孙三代大老远来接你，你怎么能让他们如此失望呢？你怎么空手白脚就来了啊？不说鲜花、普洱茶，宣威火腿家里总有吧？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带啊！我们为你感到害羞，你丢了咱们宣威人的脸……
事情真有这么严重吗？我不就是没有随在校时相处一般的同学一家四口去咸阳，他们满腔热情地来接机，而我什么礼物都没带吗？许多时候，一起走入现场的人感动了全世界，而我是唯一无动于衷的那个人。
我扭头看着车窗外霞彩漫天、暮色渐浓的咸阳市郊，感觉这个城市因为离别太久，陌生得仿佛初识。突然，脑中如电光一闪，我记起了一件离开咸阳就忘了的事——刚才来见我的这个男同学，我毕业那天，是他借了辆自行车送我去火车站的！
旅游大巴到达酒店已经晚上8：30了，看到几个同学站在酒店门口迎接我，同伴们再次激动起来，说我那几年的书没有白读，处了这么铁的一群同学，人家饿着肚子等到这个时候！我随同学们来到餐厅，看到满满一桌丰盛的晚餐——各种陕西名特佳肴、特色肉类，还有江浙一带的特色菜肴、我第一次吃的莼菜。
来了9个同学，其中一男一女是外班的，我们班一个女同学带着她5岁的女儿。同学们热情地给我夹菜，问我在飞机上是否遭遇气流？这些年来的生活情况如何？群情激昂地诉说着别后各自的情况。同学们说，有5个同学因为要送孩子上各种补课班，无法等到这么晚才吃饭，提前走了。我们边吃边谈，酒店服务员远远地坐在一旁看着，我们终究不好意思，不到10点就散了。同学们怕我旅途劳累，让我早点休息，明天再聚。
百里驰骋为见你
第二天上午来了8个同学，有一个是专程从咸阳赶过来的。加上头晚见过的4个同学，我们13个人在大雁塔旁边的广场上集合、游览，然后去一个装修很别致、有着田园风味和欧美元素的酒店用餐。同学之谊没有被18年的时光隔断，我们亲热得像昨天刚分别，有着说不完的话题、讲不尽的趣事。只是，一个个都由瘦削单薄，变成了丰满臃肿，甚至大腹便便。
午餐由拿到国际注册会计师资格证、在陕煤集团公司任财务总监、年薪60万元、配有专职驾驶员、奥迪A6专车的同学请，丰盛自不必说，鱿鱼大虾等全国的名特食品摆满餐桌，有几样陕西的名特食品不知是不是后来开发出来的？我在咸阳读了4年书、到过西安无数次都没吃过。餐前餐后还有上好的普洱茶，看着同学们爱喝，我真后悔没有给他们带几饼红茶来。他们用最高级别的礼仪招待我，我却无法用实际行动表示一点微薄的感谢。
聊到高兴处，有同学说近几年学校变化很大，建议我回咸阳去看看。午餐吃到快2：30才散席，准备回学校看看的，连上专职驾驶员共9个人，我们决定开着两辆车去咸阳。我坐在奥迪专车上，我们刚要出城，那个准备飞往延安的同学打电话来，说他等了好一会儿，打不到去机场的出租车。他害怕误机，只得麻烦同学用奥迪专车去送他一下。谁叫我们是同学呢？奥迪车调头开往市区，载上那个同学直奔机场。
即将飞延安的同学解释说，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有的公司出租车司机轮休，车辆自然就少一些；加上机场太远，许多人不愿意去，所以他半天打不到车。来回的路上都有些堵车，待我们赶到咸阳时，已经下午5点多了，咸阳的同学说他们在酒店里等候多时了，让我们别去学校了。
晚餐订在一座豪华酒店里，菜品都是酒店最拿手的。见到了咸阳的5个同学，包括昨天到机场接我的夫妻俩，他们大人大量，没有计较我昨天断然得有些不近情理的拒绝，不仅兴致勃勃地和我攀谈，还兴高采烈地与我合影留念。
过去在一起都是同学们听我神吹海侃，给他们传授从书本上趸来的社会、职场、人际交往经验。近几天来我连续失眠，感到有些疲累，这时懒洋洋的不想说话。同学们见我并没有高官厚禄或大富大贵，知道我那些人生宝典在现实中并不起多大作用，也就各自找话题吹开了——今晚的东道主、当了税务局长的同学向大家科普打高尔夫球的经验，男同学说着职场趣闻、单位福利，女同学吹着服装美容、老公孩子，没有人追问我沉默不语的原因。
同学们不时给我介绍一道菜肴，劝我品尝一下，看是否做得地道。我礼貌地应对着，并没有尝出什么滋味，感到眼睛皮都困得睁不开了，只希望宴会早点结束，我好回酒店休息。同学们看出了我的不配合，一再抱歉地说，虽然知道我累了，但必须再坚持一会儿——有个同学从几百公里外的韩城赶过来，他此时正在高速公路上疾驰，我们无论如何都得等他来喝两杯。
晚上8点，这个同学终于赶到了，一进门就向我和同学们道歉，说他今天下午陪矿务局的领导下井检查安全，上来后没顾上招呼那些领导，换换衣服就开着车狂奔而来了。我很感动，一再向他致谢——换作我，这么远的距离，又处于繁忙的工作中，断然不会为了见一个同学而这么疯狂的。
宴会掀起了迟到的高潮，大家争先恐后向他敬酒，心疼说就他这个财务科长当得艰辛，每月得几次下井检查安全。我让服务员重新给他上几个热菜，他说不用了，没胃口，和同学们喝几杯酒就行了。大家都很羡慕他生了一对双胞，他开心地笑着说，虽然工作没有别的同学风光，但一想起那对小子，心里就是满满的幸福！
这次到陕西，我见到了21名同班同学，当年50个同学，除去在其他省工作的15名，刨除失联的4位，我见到了在陕西工作的三分之二同学，在西安、咸阳工作的几乎都见到了！
文
余红
图
网络
选自《玉美人》
经宣威市文联授权发布
—END—
一个真诚的文化传播者
一个专注的阅读推广者
一种文化生活方式
森蓝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