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士
章三
江湖的奥秘—唇点
南江,四大国的母亲河,常年水量丰沛,偶有枯竭却从未长期断流,这条河流贯穿四大国,作为四国的共同纽带与精神家园而生生不息。
百年前四大国还未建立之时就会因水源问题而引发诸多争端,从一开始的争夺水源而后演变成部落冲突进最后演化为战争。
所以,自四国盟约建立以来,历届盟会地点都会被安排在邻江之地以表四国同心,盟会十年一届,三百年来这一传统从未改变。
如今四国盟会召开在即,本次会议地点选择在盛京东阳城北部的北阳湖畔,三百年前的首次盟会也是在此地进行,不过不同于百年前各国国土满目疮痍,如今恢弘的楼宇、精妙的亭阁比比皆是,东阳城至北阳湖的主要马道上人来人往,商贩、工匠、镖师、马车、身着各式服装的异乡人······拥簇于街头巷尾,他们都在为七日后的盟会作准备。
“总瓢把子,”杜江和萧柯在拥挤的人流中缓缓移动,“燕班子老大,如果说你们官府接待的是台面上的贵宾,那燕班子接待的便是上不了台面的。”
“你想确认什么事?”从义庄回来的路上,萧柯和杜江在路边一个空无一人的荒废小屋休憩片刻便立刻赶往杜江口中燕班子的据点,期间二人没有任何沟通。
“去了你就知道了,”杜江显得很不耐烦,因为要骑马所以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原本身材,而容貌却仍是他人,“对了,提示下你,去了燕班子你尽量保持沉默,里面的人沟通用的都是唇点,若被他们发现是外人······”,杜江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唇点,即为江湖黑话,也是江湖内部的一套沟通密码,这是每个闯江湖人必备的“技术”,唇点能在江湖内部沟通交流时保证秘密不被泄漏,而“唇点”本身的奥秘倘若被谁透露,此人将会遭致杀身之祸。
等到出了东阳城,继续向东行了数里,人逐渐稀少起来,杜江后扯缰绳把马停下来:“快到他们的汇集点了,下马,把马藏好了,我们步行去。”
萧柯照做,等到快正午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这个被称作“冬穴”的地方,其实就是一处隐蔽的山寨,周遭茂密的树林成了它最佳的遮蔽物。
杜江走上前去,冲着守卫说了几句耳语,不一会便有人从寨内走出示意同意了他们进寨的请求。不过按例,上缴武器。
萧柯的剑,杜江的扇。
萧柯走进寨中,他见到寨中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赌桌,所有人都没有进行他们手中都赌局,反而直勾勾得盯着萧柯杜江二人从门外走来。再往里走便是一张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个白发老人,他的眼角留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眼神凌厉。
“并肩子,可是鹰爪孙?”(兄弟,你们可是官府人?)
“大刮,大家老合,求个划十字。”(开玩笑了大哥,我们都是同道中人,求双筷子讨口饭吃)杜江说。
“两芽儿怯,线上?递门槛!”(你们两小伙子面生,当地人?报上门派)
“吃飘子钱的老合,风刮。”(我们是水贼,居无定所。)
“并肩子念短吧,走马呢?”(兄弟好了,我要的货呢?)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唇点沟通,萧柯完全没听懂他们两人在做什么交流,他怀抱双臂仔细观察四周,房屋正上方留有两块四四方方的小透明玻璃,阳光能从上面透下来,这也就使得这空旷的大厅显得并不昏暗,这里仅有一个大门作为出口,而大门已被人把守,冬穴,密不透风。
正当杜江在怀中搜寻东西时,太师椅的白发老人大笑,并对周围的人说:“大吾,大吾。”(自己人,自己人)
萧柯侧眼看到杜江掏出一件物来甚是熟悉,赶忙摸了摸胸口,心中大叫:“该死。”
“总瓢把子,此人为前朝皇帝选出的第一剑士,这是朝廷为他颁发的寻案令牌,我把他给您带来了,这货物,您可否喜欢?”杜江手里的正是萧柯的令牌。顿时全场哗然,兵器瞬间都亮了出来,明晃晃的利刃反射出的寒光照在萧柯的面庞。
“清了。”台上发出极度沙哑的声音。等萧柯还未缓过神来时,杜江已经失去了踪迹。
从后方刺来一剑,萧柯侧身躲开,双手将此人手中剑震落,他捡起他人之剑,掂量了一下:“够用了。”
二十年以后,杜江常同他的妻子开玩笑:自己十岁练就缩骨,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用缩骨功来钻狗洞。
冬穴唯二的出口便是那隐藏在西北角的狗洞,杜江虽是不情愿,却只能从此洞溜出,逃离冬穴的他心中默念:“萧柯,只得看你这第一剑士是不是浪得虚名了。”
在冬穴之内的萧柯面临的问题更为艰巨,手中之剑在如此高强度的比拼之中已然出现了几个缺口,而敌人却源源不绝,每个人看着萧柯都如狼似虎,中心赌桌被打散架,俨然变成了比武擂台。等到萧柯用离山一式清理掉不少杂鱼后,他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拿刀的寸发男子。他拨开人群走到萧柯面前。
“好久不见,萧柯。”他将刀插在面前笑着说。
盛京作为崇尚武力的国家,每数年便会通过武力比拼而挑选出带有“第一”头衔的武士。他们通过使用兵器的不同而分类比试。“第一剑士”“第一射师”等,与萧柯同一时期参与比试而角逐出来的“刀类第一”,便是素有盛京第一刀客之称的柳如眉。也正是萧柯如今所面对的男人。柳如眉开创的“一刀流”,其刀法,快、准、狠。以速度见长,用速度提升力量。
“现在这把剑,可不够用。”萧柯自言自语
(半个时辰之前)
“萧柯,十几年前的那场比试,你还有印象么?”杜江坐在马背,此时的他们已进入北郊腹地,人烟稀少,偶有几只乌鸦掠过头顶。
那年萧柯25岁,是最为年轻的盛京中军将士,至今他都忘不了那日比试满手的鲜血,对手的血液由刀剑滴落在石砖之上,灰色的天空血红色的大地成了他难以磨灭的记忆。
先皇高坐于皇位之上,身边侍卫银色的盔甲闪闪发亮,当萧柯用手中之剑贯穿最后一个对手喉咙的时候,体力不支,颤颤巍巍地用剑强撑着接受先王的恩赐。
“这把太阿剑就赐予你,孤的江山,交由你来守护了。”
“万谢帝王圣恩。”
萧柯匍匐在地上,身后皆是敬畏的目光。
“听说你,连斩二十余位盛京顶尖用剑高手,”杜江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所以,如果今日叫你以一当十为我争取点时间可否?”
“什么意思?”萧柯问。
“你放心,不会太久。”杜江侧过身子对萧柯微微一笑。
当萧柯正面对着柳如眉的挑战同时,在另一边的杜江已经找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冬穴地牢,他悄悄处理掉了地牢守卫后,潜行进山洞,洞穴很是空旷,钟乳石的水珠落在地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洞穴深处传来不间断的咳嗽声。
“你这死老头,跑到这里来养老了。”杜江听气息便能感知那是他熟悉的人。
这个白发老人被铁链绑在石柱之上,他面无血色,嘴角皲裂看似已经被困在地牢很长时间。
“小少爷,好久不见。”老人缓缓抬起头说。杜江这才发现他那双眼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窟窿,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你是不是丢了一把荣家戟?”杜江话里有话。
“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老人说,“心有余而力不足。”
“荣大伯,我救你出去。”杜江寻找解开锁链的办法。
“小少爷,”老人话里充满着无奈,“快走吧,我双手双脚已经被废了,现在的燕班子已经不再是那个燕班子了。”
“真正的总瓢把子是不是已经被杀了。”杜江其实从一进门就发现了端倪,江湖唇点,进门后双方各对话三句这是规矩,三句是过门,三句后是议事,需正常言语。
可今日的“总瓢把子”多说了一句。
未等老人示意杜江便发现一边已经腐烂,惨不忍睹的尸体,他生前必定经受了不少拷打,才被拷问出唇点用法。
“小少爷,这一切,都与北境有关,你父亲、荣家军就是因此殒命,别淌这趟浑水了。”
“荣大伯,我已经入局了,现在脱身太迟。”
“造孽啊。”老人叹息道。
“做局人,是谁?”
“姑胥人。”
远处传来巨大的爆裂声,像暴雷之后的骤雨,密集而又轰鸣。杜江知道,那是萧柯的离剑二式。
章四
北境往事
(二十年前)
这里是宣威镇,盛京镇边大镇,四国北境重镇之一。
已至凛冬,夜幕降临,天气甚是寒冷而不见月色。北方来风呼啸着拍打着百年前筑成的城墙,城墙外飞沙走石,荒草丛生。
城墙绵延万里,一眼望不到头,没有人数得清这城墙之下埋葬了多少具劳工的尸骸,而陪伴尸骸的只有那一座座相隔甚远的孤零零的烽火台、戍边将士以及那不断哀嚎的寒风。
城墙以内,每十步便有一座用石块筑成的大大小小的碉堡,它们整齐划一,一字排开,那里驻扎着一个又一个军营。百年前,前往北境之人大多携带着荣耀和自豪感,他们身披铠甲镇守长城,抵御巨人侵犯,但北境又是凄苦之地,为了稳固将心,历来并没有明文杜绝家眷陪同或北境婚嫁,所以在此地成家立命已是北境人心照不宣的传统。
这也直接导致了北境各国镇边四大镇百年来的人口激增,商人野客借机涌入北境,北境四大镇虽因地理环境限制无法如同帝都之类繁华,不过也不失人欢马叫好不热闹。
宣威镇东南角一座巨大的石头府邸,那是宣威军统帅荣峥的住宅,荣家军作为宣威军最为主力的部队享誉四方,荣家军为荣峥的嫡系军队,一千人不到,却每人使得一把荣家戟而威震四海。荣家戟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所以,无人知晓破解其中的奥秘。
“荣峥将军,”一个体格硕大,头发油腻的中年男子冲进荣峥府邸内室,此时的荣峥正和他的两个孩童嬉戏打闹,姐弟二人抱住荣峥的小腿笑个不停。女孩略长于男孩七八岁,扎了个根细细的辫子,男孩皮肤白净,浓眉大眼,很是可爱。
“盛京,盛京的上军来了······现在已经到了大门”这个男子气喘吁吁,无比紧张。
“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有人谣传我们荣家军·······通敌叛国,要将所有人统统······缉拿回帝都。现在已经在镇口清点人数了”油头大叔因为急躁和愤怒,口齿变得迟钝起来,“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
“胡来!你这样岂不趁了奸人的意,这莫须有的罪名,不用去怕。”荣峥把两个孩子抱到床上,轻声哄着他们入睡:“爹去去就来,你们今日早些休息,改天爹再来陪你们玩‘拔河’。”说着比划了比划自己的胳膊。
而后荣峥套上盔甲走出府邸直奔镇口,此时的宣威镇街道满目狼藉,杂物被翻倒一地。叫喊声、呵斥声此起彼伏,“荒唐,荒唐!”荣峥心中呐喊。
远远地,荣峥望见荣家军千号人尽数跪倒在上军统帅之下,统帅见荣峥赶来,在马背上大喊:“荣将军,你来晚了。”
“郑秋梁上军大将军,我们荣家军何罪之有?今日如此礼遇怕是不合适吧。”荣峥走近说道。
“四十年,荣峥,四十年没见过繁华,是不是心里直痒痒。”郑秋梁依旧坐在马背之上,原本荣峥与他的官阶等同,而今他手握圣旨,无比猖狂。“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犯这等蠢事。”
“你血口喷人!”荣峥大叫。
“大胆!来人,剥了他的盔甲!”郑秋梁回应道。
“你们敢?呃······”突然一把利剑穿过了荣峥的胸膛,荣峥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瞬间失去了抵抗力应声倒下,因为众多荣家军士兵皆是低头伏地,况且人数嘈杂众多,甚至远处的士兵都没有察觉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已经贯穿了荣峥的身体。
荣峥,死了。
“荣峥,拒不抗命,罪该万死,荣家军,犯上作乱,罪恶当诛。”失去兵器的荣家军如同待死的羔羊一般,任凭上军宰割,而且此行的队伍不仅是上军,中军和下军皆有参加,可谓声势浩大,宣威镇自建立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暴虐的屠杀,在这场杀戮中,不少无辜的家眷也被尽数砍杀。
“少爷,小姐。”油头大叔从血泊中逃了出来,摇醒了正在熟睡的姐弟二人,“赶······赶紧逃命吧,我来保护你们,快·······快穿好衣服。”他俩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手持宽刀上军将士冲了进了,提刀便要砍去,大叔抽出荣家戟瞬间刺死了将士。这时两人才彻底醒来,弟弟放声大哭,姐姐立马用手捂住了弟弟的嘴:“别······别怕。”
北境的冬季尤为寒冷,鲜血凝固在宣威镇石板路上,此时的油头大叔已经带着荣家军仅剩的活口——荣峥子女——杀出重围。
“少爷,小姐,你要记住,你们的父亲绝不会谋反。”油头大叔抱着姐弟二人,两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们去东阳城,去寻你们的大伯,听说他现在在鼎鼎大名的燕班子,投奔他,同他说清原委······”
还未等大叔说完,他远远地看见有两人站在高处,一高一矮,身上背了一把剑,盯着不动。待他定睛一看,油头大叔便放下心来:“嘿,我还当什么来头,不过是下军的人。不想死就给老子让开。”大叔通过那两人的服装装备辨认出这是下军将士。
那两人听后,不动声色,慢慢向油头大叔走来。
“我说,你们下军是不是缺人?还带个小毛孩。”油头大叔嘲笑道。他自知以自己的实力别说下军,上军都无法抵挡他的荣家戟。
“速战速决吧。”高个男子笑眯眯说道,“辛苦了。”
“是的,师傅。”少年抽出剑来。
油头大叔把姐弟二人从身上放了下来,取出荣家戟奋力朝少年劈去,少年朝左一跃躲开了此次的进攻,而之前所呆的位置已然被劈出巨大的裂缝:“小鬼,我这一劈,没人能顶得住。这一次可不会让你躲开了。”话语间,油头大叔一个折步,荣家戟向萧柯的死角劈去,荣家戟特制的铁钩也成了少年难以触及的位置,情形十分危急。
突然,就在油头大叔以为这荣家戟必然砍中少年身体时,却发现击中的地方如同一团棉花,又像是拍打在一滩浪花上,看似击中却又使不上力。只听得一身海浪声,油头大叔的致命一击被少年接了下来。
油头大叔这才发现少年能以力化力,以柔克刚。所有的攻击都如同分离海水,敌手看似劲力极大却又无能为力,皆是枉然。等到油头大叔发现自己轻敌为时已晚,少年的剑迅速刺穿了他的身体。
眼见大叔倒下,一旁的俩个孩童震惊无言,睁大双眼,而姐姐的神情稍显镇定,这时高个男子走来,靠近两个小孩:“可惜了。”
正当男子要动手时,他突然发现有人死死得拽住了他的双脚。
油头大叔还没断气:“求······求求你们,他们是······荣家······最后的血脉,荣峥······将军的孩子······你们······放过他们吧······让他们······走。”说完,他彻底死了。
男子用手勾着女孩的下巴:“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荣清欢。”男子从女孩眼中找不到恐惧,更多的反而是无畏。瞬间一股怜悯之心涌上男子心头,想到多年之前,男子第一次见到荣峥时,便被他的英雄气概所折服,这女孩的眼神像极了荣峥,“好,倘若今天我放过你,你们会去哪?”
“盛京,东阳城,找我大伯。”女孩一直谨记方才油头大叔的交代。
“好,”男子笑了笑,“我让你们姐弟俩走,若你们能活着逃到盛京,可以去春香阁找我,到那时我会收留你们,认你们做我的干儿子干女儿。”男子摸了摸他们的头:“毕竟现在你们可不能跟在我身边,诺,这两把扇子留个你们防身,我姓杜,杜若云。”
杜若云蹲下身子抱着两个孩子,他突然感到双肩渐渐湿润起来,他能感受到两个孩子颤抖的面庞,杜若云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背,发出无奈的叹息声,事出突然,从盛京接到密报称荣峥叛变到挥兵北上不过四日,这其中事情是否留有隐情现在还未可知。
“北境的孩子,哭,都没个声响。”杜若云静静地抱着他们。
望着两个小孩南下的背影,杜若云很久没有出声。
“师傅,你这个判断,是对的么?”少年在一旁问。
“不知道。”杜若云望着远方,女孩回头看了看,对这师徒二人粲然一笑。杜若云瞬间有一丝心疼。
“萧柯,归队吧。”杜若云说,“北境真冷啊。”
前系列在这里:第一剑士(一、二)